姜靜流這輩子尚懵懂，上輩子也沒什麽刻骨銘心的愛情，她又慣常比較心大，沒有姜秀書那樣纖細敏感又激烈的感情，所以目前的狀態是無法理解姜秀書的痛苦，她只開心地和姜靜川談論著哪個演員的身體姿態最好看，動作驚險，哪個節目的編排最用心，甚至姜賢什麽時候離開他們的身邊她都不知道，只當節目表演告一段落了，她才發現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。

“好餓啊，五姐姐，我們去吃東西了。”姜靜流起身，拉了一下因久座而發皺的裙子，這才發現不遠處靜坐的姜秀書早已淚流滿面，身體頓住，和姜靜川尷尬地對視了一下。

姜秀書用手帕按了按眼角，收拾幹凈崩潰的表情，“我還要安靜一下。”

姜靜流沖姜靜川使眼色，讓他趕緊走開，這才坐過去，“姐姐，顏良又讓你不高興了？”

“不，是我自己。人最難掙脫的其實是自己，如若放縱總是有得到的辦法，但我總是放不開。”

“這世上男人那麽多，總會有另外一個更好的。”

“人的感情是有盲區的，而且異常的激素會讓你失去公允，你會變得不公正不理智，甚至完全就看不到別人。”

姜靜流小心翼翼道，“其實我覺得找個愛你的會比較輕松一點。”

“當然。”姜秀書收拾好情緒，下巴微微揚起，又恢覆了一個女性空間攜帶者的驕傲，“走吧，我也有一點點餓了，但是我們不能吃太多，略喝一點果汁就好了。”

“穿這個衣服真是折磨自己，到底是誰發明的玩意兒啊，等以後我成年了開宴會，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參加的人都便裝出席，不吃飽的就不準走。”姜靜流抱怨著，“簡直是考驗人的自控能力嘛，一邊又上那麽多好吃的，一邊又不能吃。”

兩人走到食案邊溜了一圈兒，居然有新鮮的海魚，姜靜流被那白生生的魚肉給勾引了，請侍者給自己現片了一小碟子。

姜秀書只要了一小杯果汁端在手上，和姜靜流慢悠悠逛回休息區，有幾個成年女子窩在那邊和漂亮的侍者調笑親吻，姜靜流假裝吃東西，但眼睛卻骨碌碌亂轉沒有停過。那位叫做妘生的天子驕子坐在中央的桌子上和幾個夥伴玩牌，一面快速地出牌一面卻和身邊的朋友交談聊天，姿態從容好看極了。

姜靜流三兩口嚼了魚生，腳就挪了過去，卻見四小姐滿面微笑地將幾位男士領到妘生身邊，安靜地等待著談話的機會。

姜秀書喝一口果汁，看看妘生，再看看姜靜流，笑了一下。

姜靜流臉發紅，道，“五姐姐，他真的太漂亮了，我就沒有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。”

“皮相而已。”

姜靜流手托著臉，“這樣的美人兒，就是放在家裏看著，心情也會很好的啊。”

“你看著吧，這個四小姐，沒有好結局的。”姜秀書有些輕蔑道，“哪一個執行長的西裝褲下沒有女人的屍骨。”

姜靜流眨眨眼睛，“可是她們大概也是心甘情願的吧？被美妙的愛情迷惑了，就暫且忘記了男人的毒。”

“而我卻是被那毒刺給嚇得膽戰心驚了。”姜秀書默默道，“其實，我大概知道他們在做什麽。”

姜靜流看著姜秀書，“野心勃勃充滿欲|望的男人，他們想要爭取權利，爭取男女平等，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監察會的存在，走的卻是自上而下的路，我不看好。”

“姐姐不反對男女平等？”姜靜流可忘不了母親對諸如此類說法的厭惡。

“若要真正的男女平等，立身以正，就不會以那樣輕慢的態度對待自己和那些女人，雖然那些女人在我看來愚蠢可笑極了。要教化世人，信仰、宗教和思想家總是不分家，而且還需要以身殉道的殉道者、以身證道的證道人和以身作則的傳道人，用人性的魅力來引導向神性的魅力。你覺得他們現在有什麽？”姜秀書一口喝幹果汁，“妘生要走的路，還漫長得很。”

姜靜流見那妘生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，視線一掃而過，略停了不到兩秒又移開，側頭小聲和身邊人說話，那人赫然是顏良。

“走吧，下一場表演要開始了，我們去高興高興，那些偉大的問題就交給別人解決好了。”

姜靜流心滿意足地看完了全部表演，返場的時候她還讓侍者向主要演員一一送上了鮮花和小費，她給得一點也不多，但也活得了一個小小的安可節目。雜技班主似乎對討得這樣一位少女的喜愛非常滿意，親自上場將壓箱底的活兒給現了出來，看得姜靜流又蹦又跳的。

節目完畢後便差不多是午夜時間了，也該是姜家兄妹退場的時間，姜賢早早就拎了姜靜川找過來，一行人找母四小姐告辭。母四小姐正和妘生說著話，見了姜賢一行人也沒有多留，只說請兩位小姐空閑了多來玩，必然會讓宴會增色不少。

妘生同樣向母四告辭，母四舍不得，再三挽留，雙眼裏含情脈脈。

妘生禮貌道，“出發在即，還有許多繁雜事務要處理，離開前，會再來拜訪。”

母四得了一個承諾，這才略微放手，妘生看向姜賢，“正好和姜先生一路走。”

“我送你們出去。”

妘生略做了一個請的姿勢，彎腰的樣子顯得修長的身體越發好看，極其優雅。

前院距離大門還有一段距離，夜風吹拂，帶著前面人的香氣，有濃烈的調香，是四小姐的味道；有淡淡的奶味兒，是姜靜的味道；有松木的香氣，是姜賢的味道；還有熟悉的清亮的類似薄荷的味道，姜靜流吸了吸鼻子，擡頭看一眼前方和姜賢小聲交談的妘生，那便是他的味道了。

只這一段距離，姜靜流便感覺雀躍極了，腳步又輕又慢。

姜秀書低低笑了一聲，姜靜流知她笑的是什麽，默默紅了臉，低頭。

姜秀書伸手摸了一下姜靜流的頭發，淺淺的嘆息一聲。

抵達院門，早有電動車等待，姜靜流爬上去，半靠在欄桿上，妘生和姜賢還未說完話，母四只站在一邊，熱烈地看著他。

最後，妘生伸手和姜賢握了一握，又向母四告辭，坐上自己的車。

兩輛車方向不同，背道而馳。

“他找你說什麽？”姜靜川好奇道，“還是想要邀請你嗎？”

“並沒有。”姜賢道，“只是說了一些不怎麽重要的事情。”

“他是什麽意思，這麽無聊？”

“也並不是無聊。”姜賢道，“他手上有一個探航的專利，想要找人合作經營。”

姜靜流打了個哈欠，“找你掙錢呢？”

“他已經把模型建得差不多了，就差最後的具現和實驗調試，只要我能將這一部分做好之後包裝上市，可以分配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給我自由支配。”

姜靜川皺眉，“哥哥，你和他熟嗎？”

“點頭之交而已。”

“那他幹嘛白給你這樣大的好處？”姜靜川雙手抱胸，“別是有毒的餡餅。”

姜秀書想了一下，“妘生倒並不是那樣的人，他精於算計謀略，但於錢財一道上並不小氣，只怕阿賢也是他一著有用的閑棋。至少他看人就夠準，以阿賢的性格，接下了這個事情必然是要做到最好，而且他根本不用擔心阿賢會耍花招吞了他的智慧成果。阿賢，你怎麽說的？”

“我需要考慮考慮。”

“也行，有事情做，也就不怕母四來纏你了。”姜秀書心情輕松了一點，“特別是妘生又馬上要去邊區了，母四可有的是閑功夫。”

姜賢臉色沈沈，並不如姜秀書樂觀。

送走了妘生及幾百位去邊區實習的在校生後，瑤城中便無大事，姜靜流的生活驟然安靜下來，她無所事事，便查了瑤城公共圖書館所在，每日下午讓侍者載自己去圖書館消磨時間，她看得最多的卻還是各類女性大能暢游星海的奇幻故事。膩味了傳奇故事，姜靜流又開始對這個世界的科學技術產生濃厚的興趣，請了圖書館的管理員幫忙尋找基礎教材，管理員上下打量了姜靜流許久，才以“科學類書籍需要學生卡才能借閱”的理由拒絕了。姜靜流不死心，幹脆挨著圖書館的索引編碼將所有的科學類書籍都借了一遍，無一例外被同一個理由拒絕。

姜靜流氣悶到死，屈服道，“到底有什麽是我可以看的？”

管理員核對了姜靜流手腕上手環內嵌的信息，拉出一長串書單，除了各種低幼的愛情故事、散文、詩歌便是各種傳奇故事了，連歷史書籍都極其缺乏。姜靜流眉頭皺得死緊，最後道，“有沒有關於第五星域各行政分支機構的書籍，或者星圖介紹，地理資料之類相關的書籍？”

管理員又打量了姜靜流很久，最後才勉勉強強丟出了厚厚一本星圖。

姜靜流抱著星圖走出圖書館，內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，這就是為什麽她始終無法對這個世界有歸宿感的原因，她不愁吃喝玩樂，但是一切關於這個世界本質的知識被有意無意地封|鎖著，她對本源一無所知，只怕哪一天突然醒過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奇幻迤邐的美夢。無法認知這個世界，這個世界對她而言是飄在空中的樓閣，更讓她不可置信的是每個女人都有的隨身空間，那些空間的理論支撐又是什麽？這一切一切的疑問她都無法訴諸於口，只有靠自己默默觀察，但這種封閉幾乎損壞了姜靜流對這個世界的安全感，她無法像一個本土女人那樣放心地交付一切感情——只怕這一切都只是鏡中花而已。

姜靜川忙於課業，他本來年紀小，基礎課程不牢固，一天中大部分時間用來補功課，基本上沒時間理睬姜靜流；姜賢就更忙了，除了課業之外，他還要處理探航系統的事情——是的，姜賢屈於現實的壓力最終同意了妘生的提議。

姜靜流回家，這幾個月日子都這樣過來的，他們去上課，她一個人看書，只這一天回家卻發現略微有些不對勁。

姜靜流將書放在客廳的茶幾上，順手將掉落地面的花瓶撿起來，灑出來的水將實木地板泡壞了，她找了幾塊幹毛巾丟在地上吸水，來回好幾次才收拾幹凈。

“阿流，放著我來。”姜賢的聲音從樓梯口處傳來。

姜靜流起身，看姜賢滿臉疲憊，“你看起來很不好啊，快去休息。”

姜賢搖搖頭，將濕毛巾抓在手裏丟去廚房，順手栓上圍裙，“冰箱裏吃的東西沒有了，我給你準備一點，你別老是叫管理處給送外賣，一點也不營養，你現在正是生長發育的時候——”

姜靜流疑惑地站在廚房門口，視線落在姜賢的頸項處，其上有幾根鮮紅的痕跡，仿佛貓抓過。

姜賢沒得到姜靜流的回覆，回頭見姜靜流視線匯聚之處，略微有些尷尬。

姜靜流哈哈笑，“哥哥，你有女朋友了嗎？”

姜賢臉略紅了一下，似乎不想談。

“哎呀呀，別不好意思啊，是哪一家的小姐呢？”

姜賢悶頭處理毛巾，一條條掛起來晾幹，又打開冰箱將各類新鮮蔬菜拿出來處理，“母四。”

姜靜流眼睛都瞪大了，姜賢略搖搖頭，“阿流，別那樣看我。”

“哥哥，你並不喜歡她。”

姜賢深深吸了一口氣，“她找上了家裏的長輩，長輩們對此十分滿意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阿流，雖然你和阿川一直對我非常親切，但是——我是外系。”

“不，我只知道你是我們哥哥。”姜靜流難得發火，“他們怎麽能讓你和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？”

“他們可以！”

“我不同意。”姜靜流怒氣沖沖上樓，打開聯絡器，等待接通的時間長得讓姜靜流著急，很久很久之鐘舒敏的臉才出現在光屏上，“寶寶，怎麽了？爸爸有點忙，等忙完手上的事情就來瑤城找你。”

“爸爸，你知道不知道阿賢哥哥的事情。”

鐘舒敏略疑惑了一下，側頭問了下侍者，侍者查閱了一下，悄聲解釋，鐘舒敏了然後道，“大概了解了。”

“為什麽要讓他和母四在一起？”

“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“他不喜歡。”

鐘舒敏怔了一下，“哦，這個，很重要嗎？”

姜靜流半年來頭一次比姜靜川的事情還要生氣，“爸爸，你這是什麽態度？這關系到阿賢哥哥一輩子的事情，為什麽不重要？兩個人沒有感情怎麽能生活在一起，他不愛母四，母四也不尊重哥哥，他們不會幸福的。”

鐘舒敏沒有說話，沈默地看姜靜流，姜靜流被看得有點可怕，但被鐘舒敏寵愛習慣了，她還是堅持道，“應該讓阿賢哥哥選一個他自己喜歡的人——”

一只手擋住了姜靜流的嘴巴，姜賢從門外沖進來組織了姜靜流繼續說下去，只抱歉地向鐘舒敏行禮，“先生，對不起。”

鐘舒敏換了表情，只略點了點頭，“阿賢，你的事情，我並沒有決定權。”

“先生，我知道，對不起，我在小姐面前多話了。”

“這不怪你，你先出去吧，我和阿流談談。”

姜賢沈默著退出了房間。

姜靜流一臉氣呼呼的樣子，“爸爸，你知道母四的風評有多差，她就喜歡不同的男人——”

“所以阿賢做得其實不錯。”

“爸爸，我不懂！”

“阿流，我們所有人都是這樣過來的，爸爸別的事情都可以縱容你，唯有這些事情我無能為力。如果你還要向上一次阿川的事情那樣鬧，你母親會親自出來處理的。”鐘舒敏嘆一口氣，“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然後關閉光屏。

姜靜流生氣地踢了幾下墻壁，無能為力，房門打開，姜賢站在門口。

“哥哥！”姜靜流難過道，“我都幫不上任何的忙。”

“阿流，你有這樣的心意，哥哥已經很滿足了，但這是哥哥自己的事情，我會處理好的，不必太擔心。”

姜靜流當然看得出姜賢的勉強，抱怨道，“當初還不如跟那個妘生去邊區呢，離得她遠遠的，讓她找也找不到。”

姜賢摸摸姜靜流的頭，“我就等我家阿流成為一個偉大的空間攜帶者，到時候你可以和母四小姐交易將我簽回來作為家臣，那樣子哥哥就會很高興了。”

“好吧，一言為定！”姜靜流握拳，“我肯定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空間攜帶者，哥哥不要擔心。”

懷抱著希望，姜靜流和姜賢合作愉快地制作了許多點心存在冰箱裏，足夠吃大半個月了，姜靜流吃飽洗幹凈準備上床，卻還見廚房的燈亮著，探頭去看卻是姜賢在制作兩個蛋糕胚子，她算算時間，該是自己和姜靜川十五歲的生日要到了，於是懷抱著被家人關愛的溫暖，姜靜流回房間睡覺了。

次日一早，小別墅安靜極了，姜靜流下樓，見姜靜川悶悶地坐在餐桌邊喝豆漿，“難吃死了。”

“哥哥呢？”

“走了。”

姜靜流定住身體，“走了？”

“說是那個探路系統要調試，需要去太空實驗，近兩年怕是回不來了。”

姜靜流似被潑了滿頭冷水，整個人都冰下來。

“哪，哥哥給你準備的生日蛋糕，在冰箱裏，自己去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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